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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冰袋贴在脸上的感觉是刺痛却爽快的,然而隐隐作痛的颊肉却不断勾起不久前的记忆。
&esp;&esp;「??下手真狠。」
&esp;&esp;曹贵修感受着手心与脸庞的冰凉,一边感叹自己这些年的日子,同时一遍遍在心中重建起杜洛城的形象。
&esp;&esp;他的脑袋隐隐作痛,耳朵也是嗡嗡作响,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已久,这是战争的后遗癥。他变得容易心悸、不安、焦虑,虽然比起其他士兵来说,他的癥状已经很轻微了,但情绪发作时仍会使他难以自持。
&esp;&esp;一九三七年,他奔赴东北战场,成为曹家兵的总指挥官。
&esp;&esp;在战场上他叱咤风云,正如他父亲曹司令一如既往的评价。曹司令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这动不动就忤逆自己、个性刚强且附有想法的儿子不但继承了他的军事统领能力,更有些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
&esp;&esp;总之,有曹贵修在的地方就必定会使敌人吃亏,这是无庸置疑的,有那么一段时间,连他自己都相信这场战役能够在五年内结束。
&esp;&esp;然事与愿违,长年处于技术和思想落后的中国,是没办法和吸收西方船坚砲利的日本匹敌,哪怕烈士的斗志再勇猛、哪怕他们的意志再坚定,硬实力终究还是斗争的武器。
&esp;&esp;在国军节节败退之时,曹贵修仍然硬撑着保留了些许实力,然后──宣布暂时撤离。
&esp;&esp;于是他们便从东北第一战线转而退守至他处,他知道他的项上人头是日本人的首要目标,但很显然的,这些人并不会知道那个在背后指挥士兵将他们打得进退两难的人的模样,于是他摘掉了军衔、摘掉了左胸的名牌,这对军人来说象徵着放弃自己在军中的身分地位,然而曹贵修并不在乎这些,他想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esp;&esp;为了那个人,那个他心中始终难以割捨的一块肉。
&esp;&esp;起初四年也挺过去了,一九四一年,日本的爪牙已经伸到太平洋的另一端,曹贵修判断皇军在返程时肯定会不留馀力地鑽空隙,香港便列在可能清单中。
&esp;&esp;所以他託人寄信到了香港。
&esp;&esp;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随主旨附上了一句出自内心的话。
&esp;&esp;打仗对许多心中有牵掛的人是度日如年的煎熬时光,曹贵修却相反,他对战场本能的习惯就是速战速决,每天活在快速进攻并及时应对的压力下,他倒不觉得冗长,而是石火光阴、分秒必争。也正因如此,当他发现自己偶尔会出现情绪失控的状态时已经许多年了,伴随而来的是失眠与精神不济,正如他现在的生活一般。
&esp;&esp;想起那时杜洛城第一声质问自己是否假死,曹贵修的答案是肯定的。
&esp;&esp;延续前述,他撕下所有的军衔和任何能表示他身分的物品,除了躲避日本人的追杀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因为与此同时,他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让日本人放下戒心后再趁机偷袭。
&esp;&esp;偷袭──是的,他别无选择。正如过去让程凤台做饵进入隧道般,他又再次用了类似的伎俩,然他这次却是拿自己的性命做饵。当日本人一举进攻到山谷关口时,他一声令下便拿下了那一支武装队。
&esp;&esp;只是曹贵修没想到,他竟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
&esp;&esp;他才刚让士兵们去收拾日本人的尸首,自己独自站在山峰上,望着远处雪白的天际线。冬日的北方是个大冰窖,寒气交加之下便是大雪纷飞之时,视线不佳再加上雪地湿滑,他从另外一侧滚了下去。
&esp;&esp;一路上撞击了许多小碎石子与冰渣,曹贵修躺在雪地里许久,内心暗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以及他一直以来愧对于差点奉上性命的程凤台,现在这样的罪责感或多或少得到了告解。
&esp;&esp;他对刘汉云说过「国比家大」,虽说那只是为了夺得兵权而做的戏,可他当下却是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为了逢场作戏所言,反而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esp;&esp;所以当他要求程凤台替日本人送货,并且在知道程凤台可能一个不留神就永远逃不出隧道却仍坚持时,他全然当作是必要的牺牲,但这样的想法竟在程凤台真的出事后就扭转了。
&esp;&esp;亲情──这个曹贵修自小就并未如此深切体会的情感,自然不被他视为重要的物件。然而在彻底为杜洛城投身后,他却发觉自己对他的情感并非是热烈的爱意,更有着朋友之间的诚挚与家人之间的羈绊。他仿彿将程凤台的昏迷投射于杜洛城身上,若今日对象是杜洛城,他还能云淡风轻地指着自己的心门说出「国比家大」吗?
&esp;&esp;东北的雪还在下,他知道自己正在失温,不自觉地想起那人后,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所幸没伤到要害,但皮肤下肯定是受了不小的冲击,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骨头也如散架般难以固定住身体,连曹贵修这么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都十分吃力了,可见这一摔照理来说是要人命的。
&esp;&esp;又抬眼看向了远方,已然不是高处的天际线,而是平坦的旷野,是他脚下踩着的、无边的雪原。或许天边他是到不了了,可军靴站在地面的实感教他安心,曹贵修萌生了一个想法──离开。
&esp;&esp;「离开」是比较友善的说法,但任凭战场上一个普通的士兵而言,这就是「逃跑」。说来真的很可笑,他曹贵修以战场为家十几馀年,现在居然想一走了之,逃离他的归宿,去往那没劲的战场之外。
&esp;&esp;他的自尊被唤起,如同被点燃的零星火种,在不久后燃烧了整座山头。羞愧淹没了头顶,他用仅存的力气奋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指甲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痕跡。
&esp;&esp;曹贵修继续走着,在附近已然被洗劫的村落暂时安定了下来,方圆几里只会有他一个人,修整的过程就像回归了原始社会一样,用不了几天,他便回到了以往八成的气力。
&esp;&esp;回去吧。
&esp;&esp;三个字敲击着脑门,仅此而已。
&esp;&esp;剩下的全然要他定夺,他该回去哪里?──无庸置疑是战场,于是他带上足够的粮食与水,凭着自己的记忆踏上了回到军营的路。
&esp;&esp;路上大多时候平安,然唯一的、却也是最大的插曲便是无意间看见一个身着日本军服的人倒在雪地里,就跟前几日的曹贵修如出一辙。曹贵修靠近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身上构成威胁的物品都收入囊中,再来是仔细地端详这个人。
&esp;&esp;然后发现这人姓九条,他是九条禾马。
&esp;&esp;他知道这个九条便是他知道的那个,毕竟在九条将军死后,由弟弟代为上任这件事同时被掌握在他的情报网中。然而除了冰冷的文字信息以外,曹贵修更是所知匪浅──
&esp;&esp;杜洛城与这个叫做九条禾马的人一度交情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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