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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双臂一展,向迎宾船船头掠去。江家父子和冯笑儿已经退到了墙角,围着他们的仆役早已没有一个常人。船舱里除了沉沉的呼吸声,就是骨骼在咔咔作响,一阵风起,壁上的画卷哗啦啦扬起,又重重摔回舱壁。江山谷脸色铁青,回手将画卷撕了下来,掷在地上他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苏旷闯进屋里,四下一望,见冯笑儿正拦在江家父子身前,双臂抱胸,双目已是血红色。她眸子里幽光闪动,炽烈如地狱之火。那些中蛊之人虽都尽力伸手向她脸上抓去,但就是无法靠近一步。冯笑儿看见有人进来,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啊”了一声道:“苏大哥,你……你怎么来的?”苏旷恍然大悟:“你是月亮峰天眼尊者!”月亮峰蛊王手下有三大尊者,天眼,神唱,妙笔,各具幻蛊之术。只是苏旷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天眼尊者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他低声道:“笑儿,我带着神龙,你要当心反噬。我慢慢过来,你慢慢收术,听见没有?”冯笑儿点点头,道:“是……苏大哥,我稍后把他们向外逼一逼,然后你立刻过来,带我们出去。”二人彼此对望,一了点头。眼下已是丑时,江面上阴风阵阵,初春的寒气吹在脊背上,苏旷忽然打了个寒战。他心头一惊,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一转,不知怎的落到那幅画上。苏旷知道那是江家船帮镇帮之宝《千里快哉风》。数年前请高手绘就,挂在迎宾船上迎客,画的是春江月夜,小舟独向苍茫。这画颇负盛名,据说月圆之夜,小舟风帆自鼓,能缓缓随波逐流。是以每月十五,江家船帮总会迎来不少远客,烹茶赏月,把酒观花,图个宾主尽兴,也算是结交同道的一个法门。只是刚才画卷被江山谷掷在地上,半舒半卷,正看见月夜如漆,画上的小舟风帆惨白如灵幡,似乎正被看不见的冷风缓缓推向无边黑暗。苏旷的目光顺着画卷向上看去,瞧见了一只痉挛漆黑的手,离江中流的后背不过一尺之遥,好像正在自我挣扎背靠船舱的江老帮主缓缓抬起头来,瞳孔变得乌黑,那黑色还在一点点晕开……苏旷惊呼:“中流闪开!”趁着人群向外一分,他已横冲进去,将江中流向外拖去。江中流回头,目眦尽裂,狂吼:“爹”他一肘撞在苏旷胸口,苏旷忍痛,单手指向那画:“小金!”小金早已忍得发疯,随着苏旷的手指一弹一跃,直跳进画上的圆月中。只是它这一跳,中蛊之人全都舍了江中流冯笑儿,也向画卷扑去。江山谷被堆在人群之中,江中流救父心切,急怒之下回头便打。苏旷数次擒拿都未扣住他,又生怕重手伤人,竟是连挨两拳,险些被他挣脱出去。就在此时,远远的笛声飘来,一时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戾气被硬生生压下。苏旷趁着江中流片刻错愕,反手扣住他右臂左肩,对冯笑儿大喝:“笑儿,走!”江中流嘶声叫道:“姓苏的你放开我!爹!爹!爹我来救你”人堆之中,传出一声极其喑哑的咆哮,只见江山谷抱了画卷在手,浑身已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撞开众人,纵身跳下湖去。中蛊之人没有任何迟疑,也僵直地转过身子追向江山谷。只听得扑通扑通一阵响,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下水去。苏旷手一松,江中流已冲到船边,见父亲也纠缠在人群中一寸一寸向下沉去,他跺了跺脚,拔出惊涛剑,纵身而下。苏旷叹了口气,看了看黑漆漆的湖面,也跟着跳了下去。“是帮主……少帮主……放船!放舢板!兄弟们下水”六艘楼船被一起惊动,不知谁挑头,原本惊恐万状的帮众一个跟一个地跳了下去。这就是江湖,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苏旷看着江中流死死拉住父亲,身子被无数只手抓紧。他咬牙夺过惊涛剑,斩向缠着江中流的四肢,顿时黑血弥漫如雾。他击水而起,冒出水面透了口气,踢开缠住双腿的两人,顺手将江中流扯上来,一掌击在他面上:“中流醒醒!”江中流的脸色惨青,泪水混着湖水,流进嘴里苏旷手也软了,他看见一只断手死死抓在江中流肩头,扣进皮肉而不远处,江山谷的右手撕扯着自己断裂的左臂,身躯缓缓下沉,嘴角似有笑容。水中还在挣扎翻滚,那些中蛊的人似乎真的变成了水鬼,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一起沉向深渊,为那诡异的画卷殉葬。一个下水救人的少年右手握着刀,大张着嘴,湖水淹没了他的号叫,但他手中的刀却始终没有向身下砍去江家船帮不知有多少父子兄弟。苏旷硬起心肠,劈手抢过刀来,左右两刀砍断少年身下的手臂,但自己双足猛地一紧,一口水忽然灌进了嘴里。江家船帮的水性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无数双手拉着他的身子向下沉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云层,隔水望去,白晃晃的一片晶莹……苏旷迷迷糊糊吐出口湖水,小金就靠在他胸口。阿玛曼贡俯身,不知在江中流身上放了些什么。她的侧影很是柔美,一头又浓又黑的长发结成发辫,末梢缀着银环。蓝底印花的蜡染长裙,衬得身材修长,手臂莹白。半晌,她直起腰来,还是低着头,目光中有悲悯。船舱里有哭声,有骂声,更多的是心有余悸的议论纷纷劫后重生的脸上盖不住庆幸,痛失亲朋的却在悲号不已。江中流四肢平摊在舱板上,转头看向阿玛曼贡,眼里是说不出的怨毒。阿玛曼贡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我。”江中流坐起来:“蛊王白诏,我知道你本领神通,可是……你只管冲着我来!我父亲和兄弟们与你何干?”阿玛曼贡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第二次重复:“不是我。”江中流甩开冯笑儿的手臂:“不是你?《千里快哉风》是谁送的?天下还有什么蛊毒瞒得过你的眼睛?不是你?你这个时候出现在昆明,莫非是在视察民情?”阿玛曼贡站起身,默默看了看江中流,从衣袋里摸出一颗血红的药丸放在舱板上,伸手向前推了推:“这是合欢血蛊的解药。这门亲事是你我的父亲定下的,如今……你信不信……就随意吧。笑儿,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他身边?”冯笑儿急得满脸通红,一手向后推着江中流:“姐姐,不,尊主,这是误会……他,蛊毒还没……”阿玛曼贡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转身离去,竟是一刻也不多留。苏旷站起身让路,心想这姑娘实在伤心至极,但当着暴怒的江中流也不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道:“多谢。”阿玛曼贡抬头,见他龙肩蜂腰,一身肌肉漂亮结实,水淋淋的乌发垂在胸膛上,温和之中生生带了七分野气,目光便忍不住上下一扫,却又见他周身淡淡的伤痕无数,心脏边更有道极深的创口似乎贯胸而入,左手齐腕斩断,新装着一只义手……阿玛曼贡自幼研习蛊药巫毒,救人无数,但看到这一身伤,还是暗自吃惊,心想这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笑容坦荡纯澈,眼里光芒温暖如五月阳光,满脸歉意。“苏旷?”阿玛曼贡想起他的名字,轻轻念了一遍,“我本是想请苏大侠赐还神龙,不过现在看来,神龙跟着苏大侠,反倒比在南疆自在快活……罢了,罢了。昨夜之事,是我冲动,抱歉。”她说到昨夜,众人才忽然惊觉东方早已破晓,乳白的天空浮着淡蓝色,天亮了。第一缕阳光还是那么活泼地照在人间,好像不知道昨夜的惨景。其余六艘楼船都已挂起白色灵幡,江家船帮的弟子们已经把死难的尸骸收拾停当,裹上香草,系上大石,一具一具推入深不见底的滇池池心船上有规矩,水里讨生活的只能水里来去,如遭横死,昼不过夜,夜不过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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