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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村的雪路白茫茫通向远方,大片雪花在狂飞乱舞。黑夜中,一只犍牛拉着篷车缓缓走进视野。驾车的是个女孩儿,本来就胖乎乎的,穿上大红袄子,简直变成了个绒球。她正拢着手叫:“铁前辈,沈东篱……你们到底住在哪里啊……找死我了……”小毛甩手就跑:“爹爹爷爷在这儿!”车上跳下来的正是石疯子,满脸笑容僵硬:“铁老鹰犬,我警告过你”铁敖大笑起来:“谁愿意收你这么老的儿子!小毛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喊师父。”福宝嘟哝道:“我呢?”铁敖回头:“我们不是有言在先?我只做你七日之师。”福宝挠挠头:“这我不管,江湖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铁敖见燕怒石能回来,老怀大畅,一时高兴地点头:“好好好,依了你。”福宝大喜过望,翻身叩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小毛喊:“我是师姐我先入的门!”福宝怒道:“死丫头,我是你哥,入门也是我在前面!你是小毛,知不知道?”小毛也怒:“你被逐出师门了,今天师父才认你呢师父你评理,你评理!”铁敖直直地站在风雪中,看着那辆篷车,半晌,一顿足:“怎么,难道还要我恭迎苏大侠不成?”远道而来的青年男子穿了件簇新的长衫,左臂抱了个足有二十斤的大酒坛子,右手提了好一串东西五六个荷叶包隐隐渗出油渍,两个三斤装的方棱白瓷瓶儿碰撞着发出叮叮声,还有捆得四四方方的大包糖糕……他手一抖,一堆东西已经落在雪堆里。他双膝跪倒,轻声道:“师父。”遥隔漫天飞雪,二人一时无言。驾车的沈南枝叉腰道:“咦?不见面的时候不都想得跟什么似的,这是怎么了?”小毛也低声问:“这是谁呀?”福宝小声说:“别问了,反正咱们赚大了。”“唉……起来吧。”铁敖挥手,只是再也遏制不住声音中的哽咽。他一把将苏旷拥在怀里,“旷儿,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走吧,回家过年。”不知是哪户人家先放起爆竹,一片噼啪声。接着,整个村子都炸响起来。孩子们在叫,狗在吠,出门在外的游子都已回家。风雪夜归人。一、某乃当年倜傥人江中流《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云贵一地多高山险滩毒蛊瘴疠,民风彪悍,有王臣之名,无王土之实,冕毓之尊缙绅之礼悉不能达也。甲申年七月既望,江山谷江中流父子取道湘西入滇,楫至湖心,刻舟为记,号曰江家船帮。江家船帮挟渡自重,势力遍及滇北,兵刀之盛几类州府。虎贲将军何鸿善深以为患,曰长此以往,难免为祸。江中流少年时自铸惊涛剑,披发跣足而行,目无余子,视人则目光炯炯如虎,取谈笑自若者友之。尝驾小舟逆流三千里,恶战六十一场,斗遍长江水陆帮会未逢其对手,亦异人耳。“良辰美景,光天化日,正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大好时节”初春午后,昆明湖北盘龙渡码头,垫路的枯草已经被踩成乌黑的条缕,一群汉子精赤着上身,货包上的泥垢和着汗水混成黑流,一条条蜿蜒流进布扎的裤腰。他们一起抬头,被这放肆到极点的公子哥儿震得说不出话来。十余个家丁簇拥着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大红嵌金边的长襟敞着,露出石绿的中衣,一条宝石蓝的裤子下是双粉蓝的靴子。偏偏身上还有许多杂碎,丁零丁零响个不停。这个男人活脱脱是只大号瓢虫,一身低俗的打扮,简直就是把“纨绔子弟”四个大字写在脸上。这肥白男子正眯着眼睛,一副随时要打哈欠的倦怠神情,伸手向面前的小姑娘脸上摸去。那姑娘年岁不大,乍看上去貌不惊人,仔细打量却无处不伏帖。一双深褐色的眼睛嵌在微陷的眼眶里,像是两口流光飞舞的小潭,无论从哪厢看,都闪着灵光。无论是谁,见了她也不禁暗叹:怎么这么一双绝世的眸子,竟然长在了一个平常渔姑的脸上?码头上的汉子们愤怒起来这还有王法么?什么时候起,强抢民女也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了?年轻的男人挥起拳头便要动手,但是人群中,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那是江家的大少爷!”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汉子们的赤脚嵌在泥汤里,灰白的趾缝里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自打江家船帮进了滇池,大大小小四十九个码头是一年年买卖兴隆起来。川巴乃至中原的货物源源不绝地云集此处,千百艘盒子船油水丰厚,上上下下足足养活了数万人。江家船帮待人宽厚,出手大方,但若有人得罪上门,也绝活不过第二天的清晨。没有人想和自己的生计买卖作对的。那姑娘已经吓得半死,直到那只轻佻的手摸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扭头就跑。江大少爷一手捞住她辫梢,向怀里狠狠一带,嘿嘿嘿地淫笑起来。姑娘又踢又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江大少爷显然是烦躁了,拉着辫梢的手用力一扯:“吵什么吵!”把那姑娘拦腰抱起,转头就走,留下一路的哭喊声。到了船边,那一路尖叫的姑娘忽然安静下来,眼珠狡黠地微微一闪,就势在江大少爷的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脸颊贴到他胸膛上:“喂,中流,你还没玩够?这个月扮了两回了,我可扮得腻啦!”“只许说话不许乱动!”江大少爷也偷偷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后面还有人看着哪,笑儿!”冯笑儿《司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云南锋镝录》:冯笑儿,疑为化名,时人不知所出。其人好酒无量,每饮必大醉,狂歌屈子之赋。苗人云:声遏澜沧之水。后与江中流会于滇池,歌《渔父》《国殇》《东皇太一》,江骇而走,女怒,逐而歌《湘夫人》“沅有芷”句,中流始以《关雎》对……官家的渡船一早已经走了,眼下不是摆渡的时候,因此后面看着的人不算很多,只有敞着怀梗着脖颈的船老大,几个拖着网准备下水的渔夫,十余个驮夫,再有,就是个准备挤货舱的穷苦客人。省了银钱,自然多赔了笑脸。“你拽囊样!朝廷么有王法!”“死透干浆呢欺负人小妹!”身后传来隐约而切齿的叫骂声,他们越骂越凶悍,似乎是要一吐刚才的憋闷气。江中流微微笑了笑,耳力太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揽着冯笑儿腰肢的手一紧:“瞧,那些人替你出气呢。”冯笑儿翻了个白眼:“他们只是替自己出气,和姑娘我有什么相干?”江中流拍拍她的头:“女人要笨笨的才好!”“我找上你这白痴,难道还不够笨么……”冯笑儿愤愤一口咬在江中流腰上,这位采花大盗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声来。“你!说你呢,看什么看你身上不是带着个刀?你带刀是给师娘修脚的?你个憨冲锤不是江湖佬么?还日日整球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日怪!大侠都死绝了么!”粗野至极的叫骂,想必是船老大找到了替罪羊。这话真是嘲讽得令人为之一哭。江中流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是个自命高傲的人,但偏偏要他在瞧不起的人面前做出这等龌龊之事。那个被责骂的“江湖人”真是好涵养,半晌,才轻声回答:“大家还不都是一样?带刀,不过是壮胆而已。”这声音极为耳熟,江中流听在耳里,如同雷击,猛地回过头去人群之后,站着个年轻男子,一身青袍洗得发白,但穿在身上依旧挺拔舒展。隔了二十丈,依然能看出他是个眼睛很亮很坚定的人。他笑了笑,坦荡中又有些许调侃。船老大似乎也觉得发窘,不再说话。冯笑儿跳下地来,顺着江中流的目光向后看唔,此人真是好面相,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傲气,给人一种非常放心的感觉,也就是说,从问路到托孤,任何人一看见他,就想把最要命的烫山芋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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