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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勒住马,举起双臂,大声地、平静地回话:“苏旷,草民苏旷。”“苏旷?”两名士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也勒住马,不肯上前一步。苏旷眉开眼笑:“难道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二位,看见我也不用这么惊慌的,我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当前那名年纪稍大的士兵已回头叫:“快去告诉楚将军,苏旷来了,我们两个怕是拿不住他!”“拿?拿我?”苏旷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叫。适才说话那人虚晃着手里的长矛——“北庭军中凡见苏旷者格杀勿论,赏黄金五千两,你,你再不走……不,你不许跑——”苏旷无奈之极的摇了摇头,身形已经化作雪地上一抹轻烟,轻轻在那士兵背后一拍:“我倒是想跑的,但是这么多金子,不挣岂不是可惜了?”那士兵的身子软软倒在马上,苏旷已经掠过他,顺手一个小擒拿摔下报信之人,双足一点,向军营奔去。他的身手无疑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但是要晃过这些不会武功的普通士兵,还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进入军营之前,他还是耐不住小孩子心性,扭头看了一眼——茫茫一片白雪,并无一个活动的影子,终究没有人追来……正中的大帐,从寒风中透出一股诱惑的香气,那是焦油合着白糖在火上烘烤的香味,苏旷几乎看见了红通通油汪汪香喷喷的羊腿,看见微微翻起的焦黄的皮肉,大大咽下一口唾液。轻轻挑起一块帐篷顶的皮毡,俯身向下望去,从他的角度,正见一清癯面容的老者,身着一品武官的服色,端坐首席,神色却是云淡风清,一只手持着牙箸,在酒杯上敲了敲。“楚帅”,他抬头问道,“北国军大军临境,你可有退敌的妙着啊?”楚天河坐在下首,苏旷瞧不见他的身影,却听他声音依旧坚决:“慕大人,如今局势,唯死战而已。”慕孝和点头:“楚帅骁勇,天下皆知,只不过用兵之道,不在蛮力吧?”楚天河恭敬:“请大人指点。”慕孝和忙摆手:“我一个京官,岂敢妄论兵家事?”“这……”楚天河更是为难,不知如何与这等老狐狸周旋。慕孝和又笑着点了点头:“只有一言奉劝将军,虽说冯唐易老,将军莫要只念自家白发,不顾将士断头才好。”楚天河声音更是惶恐:“末将不敢。”毡房之上,苏旷连连点头,心道这等人果真厉害,只是一个念头尚未转完,便有士卒匆匆回报,说是发现巡逻士兵被击落马下,据报苏旷已经潜入营中。“苏旷?”慕孝和微微欠身:“这些日子屡屡听到苏旷的名头,楚帅,他究竟是何等人也?倒和我家小郎一个名字。”“大人”,屋角一席,铁敖坐不住了,起身道:“苏旷是属下的孽徒,属下等已经宣令但凡入营,格杀勿论,却不知他为何还是有胆进来。”他的声音极其洪亮,听得苏旷心中微微一动,已经明白师父的苦心。慕孝和却笑了,眼光忽地一寒,抬头道:“这位小朋友既然已经到了,何不进来一叙?”举座皆惊。连苏旷手心也已冒汗,就想掀开顶毡,入内说话,只是他天生脾气比旁人不同,慕孝和若不出声,他可能也就入内了,慕孝和既然出声,他偏要瞧瞧,此人是当真目光如炬,发现了自己,还是出言恫吓。慕孝和面如寒霜:“苏旷朋友,你师父在此为你开脱,你当真要他为你担当不成?”只听一个嬉笑的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慕大人,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岂不是很没面子?”铁敖急道:“苏旷!”苏旷已经一个翻身,落在帐篷正中,团团作揖:“不过既然师父见召,徒儿不敢不现身了——小人少了只手,行礼不便,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则个。”他与慕孝和一对面,心中才是一颤——慕孝和身边,站着个青衣的男子,相貌身材与他仿佛,活脱脱就是个精雕细琢的自己——不过人家是美玉,自己不过是块石头罢了。铁敖看见徒儿的断腕,虽是心痛,嘴里依旧叱责:“大胆,见到大人还不行礼?”“师父,大人想必不容我活命,站着跪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苏旷猛地回身,跪倒:“徒儿该死,带累师父。”铁敖终于顿足:“你既然走了,回来做什么!”苏旷缓缓起身,对着慕孝和道:“小人有几句话,想当面问一问大人,大人若肯解答,虽死无憾。”慕孝和点头:“铁敖倒教的好徒弟。”苏旷笑笑,还是抵不住内心疑惑:“大人怎么发现我的,小人自问功夫倒还不差。”慕孝和哈哈笑道:“发现你的不是老夫,是你师父而已——小子,你要问我,就是这个?”苏旷摇头:“我……我想单独和大人说几句话。”慕孝和身后少年叱道:“大胆,你何等身份,竟敢提出这等非分之想?”身份?苏旷只更坚定地躬身:“大人。”他的声音虽然坚定,但其实十个脚趾已经死死按在鞋子底部,抵挡住任何可能的,来自身体的颤抖,他不知道再坚持一会儿是不是还有那么疯狂的念头,那么坚定的勇气,但是,他必须赌一把。帐内约摸有二十余人,却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良久,哐当一声脆响,却是牙箸落在红漆的桌面上,几个翻滚,终于寂静。慕孝和摇头:“拿下——”苏旷轻轻闭上眼睛,他终于绝望——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慕孝和声音里的杀气。刀斧手一拥而入,苏旷已准备夺路而逃——在这里,在师父和楚元帅面前,他不能动手,即使动手,他也没有机会——只是,等等,他好像忽然灵光一闪,扭头大声喊了起来:“慕大人,你不记得二十四年前镇江苏举人家夭折的那个孩子了么?”即使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慕提督,脸色也终于变了——他迟疑着,望向铁敖。铁敖本以为苏旷宁死也不会在慕孝和面前说出这个秘密,吃惊几乎比慕孝和更甚,但是当慕孝和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他也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慕孝和看了看苏旷,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孙,整整一屋子错愕的人都在等待他发号施令。慕孝和终于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要和这位苏公子谈谈。”身后的“苏旷”大叫起来:“外公!”慕孝和声音更是坚决——“出去!”一样的姓名,一样的神采,一样的年纪,活脱脱便是自己女儿的眼和鼻子,再加上一个天时地利人和恰到好处的铁敖——慕孝和心里,其实已经有八分信了,他看着苏旷:“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吧。”苏旷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外公,我只是……只是想见见自己的亲人,我活了二十四年,便做了二十四年的孤儿,能听你说几句话,说说爹爹和妈妈,就算死,也心甘情愿的。”“你……你不是要和我说凤曦和的事情?”慕孝和的声音也禁不住柔和了许多,他毕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垂垂老者,这二十多年不见的外孙跪在眼前,尽吐孺慕之思,他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也被触动了。“自然不是。”苏旷膝行半步:“外公……你,能叫我一声旷儿么?”他伸出双手,左手的断腕刺目宛然。慕孝和终于老泪纵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唤了声:“旷儿……委屈你了……”只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片刻之间,苏旷的右手忽然挥出,捏住了慕孝和的咽喉,身子一转,已经将他搂在怀中,在老者的耳边低语道:“对不起,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便捷的法子了——”帐篷外的人听到异响,一涌而进,但是哪里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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