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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三折,尾音还颤颤悠悠的,别提多讨打了。薛闲对这声音敏感极了,二话不说,撺掇着鸟主人给这倒霉玩意儿封了个禁言符。黑鸟:“……”它似乎天生跟薛闲不对盘,乌溜溜的黑豆眼瞪着吹耳旁风的某条龙,炸了一身毛,伸着脖子就要用尖尖的鸟喙去啄他。薛闲手正欠着呢,当即两指一动,夹住了那鹅黄的鸟嘴,将它朝自己面前拉了拉,幽幽道:“我闲来无事之时,最爱捉一兜鸟烤来吃了。这荒郊野外的我也不讲究,生的熟的都无甚所谓,拔了毛就能下嘴。”黑鸟:“……”遭到了生死恐吓的黑鸟呆若木鸡地僵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晃着脑袋将自己的尖喙从薛闲指间抽了出来,而后憋了两汪泪看向玄悯。薛闲一见这扁毛小畜生居然还知道告状,顿时也抬眼看着玄悯。玄悯:“……”堂堂一条龙,居然闲到跟一只鸟互啄,也是种能耐,只能说薛闲这名字还真没叫错。玄悯约莫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两面夹击的场景,颇为无言。薛闲倒也不是真要跟这鸟崽子争个高低,他只是借着这由头,想将他和玄悯之间略显古怪的气氛往正路上拉一拉,毕竟这一路上玄悯都不曾开一句口,简直比以往还要寡言。不过他刚瞪了玄悯没一会儿,就见玄悯扫了他一眼,抬起手盖住了他的眼睛。玄悯的手掌并不柔软,因为清瘦的关系,手指骨抵住了薛闲眉弓和鼻梁。也不知他那除尘咒熟练到了什么境地,即便在那竹楼里受龙涎侵扰发了一夜淋漓的大汗,他的手却依旧干而洁净,甚至还带着那片野林的草木气,清淡而温热。薛闲觉得自己简直是伸手掘了个坟,本想将那点古怪感拉回正途,结果被玄悯这意味不明的一遮眼,反而更怪了……其实身为纸皮人时,他也没少被玄悯捂脸遮眼,他本意约莫是“眼不见为净”,但是换了种形态,味道就有些变了。也不知玄悯在此期间对那黑鸟做了什么,薛闲没听见他开口诱哄或是训斥,却听见那黑鸟扑腾了两下翅膀,又默默安分下来。他在手掌遮掩下的黑暗里老老实实站着没动,只眨了一下眼睛,眼睫从玄悯的掌心和指腹扫过。玄悯指尖一动,撤开了手。他也不看薛闲,似乎依然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淡声道:“行了,走吧。”那黑鸟果真老实了,闷不吭声地扒在玄悯肩头,时不时怂怂地瞥薛闲一眼,又立刻拧开脑袋,好似突然就识了时务。玄悯似乎还给它动了些别的手脚,以至于当他们带着这黑鸟堂而皇之地走进村子里时,那些村民的目光却并没有跟过来。“鬼鸟呢?怎的凭空消失了?”“对,明明方才还在那里呢……”村民嗡嗡的议论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被这傻鸟一闹腾倒也有些好处,因为大部分早起的村民都聚到了村口,这村落深处便安静多了,一路上甚至没有看到人影。他们顺着伤兵的指路,走到了河塘处,沿着塘上简易的窄桥拐了过去。刚行了几步,便听见窄桥下头有人在说话。薛闲脚下未停,朝桥下扫了一眼,就见两个早起的女子正并排蹲在石板垒出的台阶上洗着衣服,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闲话家常。“哎——可怜见的,昨个儿村西头的老李叔咽气了。”穿着枣色冬衣的那位叹气道,“说是藏了根麻绳,在床边吊死的,临死前手里还捧着件红花袄子呢。”“老李?他不是痴愚了五六年了么?怎的还知道摸麻绳上吊?”枣衣女人摇了摇头:“李大婶不是前些年重病走了么?二李子他们怕李叔过不去这个坎,借着他痴愚不识人,骗他说李大婶在县城里瞧大夫,这你听说过的吧?”“听过,说是老李叔睁眼就不记得前天的话了,每天问二李子一遍‘你娘呢’。”“对,但是据说前两天他有些醒神了,就明白了自家儿子哄他呢,大婶早不在了。”枣衣女叹道,“原本老李叔痴愚归痴愚,还能熬着日子,现在冷不丁没了盼头,一个没看住,就寻了短见。”“哎……有些事,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呢……”两位妇人说着话的工夫,薛闲他们已经过了桥。那伤兵似乎是愣了一下,脚不着地地驻在原处呆了片刻,又默不作声地跟上了薛闲他们。“到了……”伤兵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迟疑,他抬手指了指路边一间不大的土屋,一共三间屋门,两间并列,一间小屋折在一旁,约莫两间住了人,一间是灶间。偏巧,他开口时,土屋其中的一间屋门被推了开来,一个挽着发髻面容素净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手指间勾着一枚彩绳盘成的结,结上串着一枚风干的龟背。她理了理那绳结,踮着脚将其挂在门墙边的一枚铁钉上,又摸着龟壳,转身朝屋外望了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薛闲甚至以为她看过来了。不过她只是蜻蜓点水般从他们所站的地方一扫而过,看向了村口的方向,而后又收了目光,理了理发髻进了灶间。“走吧,咱们过去。”薛闲道。结果没听见回应,转头一看,发现那伤兵有些模糊的面孔上湿漉漉的,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他梦游似的跟着薛闲他们走到了屋门边,却并没有进灶间,而是愣愣地走到了那彩色绳结旁,似乎是想摸一摸那龟背,然而他早已没了双手,只能看着。他看了眼绳结,又转了头,穿过灶间敞着的门,看着坐在灶膛边的女人。“这绳结是何风俗?”薛闲问道。伤兵好半天,才压着哽咽,闷声道:“龟同归来的‘归’,是咱们这边的风俗,家里若是有人远游未归,会编这样的绳结挂着。”一月一换,从春夏编到秋冬。“我……”伤兵痴痴看着灶间里裹满烟火气的女人,缓了好一会儿,道,“我改主意了……军牌还是别让她瞧见了。”他许多年没见过她了,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好半天,才不舍地移开目光,看向薛闲和玄悯:“劳驾二位,可否帮我将军牌埋在这屋前?”薛闲看着他湿漉漉的脸,点了点头,“行吧,你不反悔?我们埋了可就走了,走了可就不回来了,你若是再改主意……约莫也没人能帮你了。”“嗯……我就在这看着她和我爹娘,在门前守着。”伤兵低声道,“他们见不着军牌,就总有些盼头……”他打了许多年的仗,铁骨铮铮,流过血和汗,但想必甚少流泪,是以他哭得面容有些狰狞,似乎在咬牙强压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伤兵无声地站了半晌,忽地看向玄悯开口道:“我、我听说过有一种药,说是能让人把下辈子也许上,我现今这样,去找来吃了还能起作用么?”玄悯沉吟片刻,还不曾来得及开口,薛闲已经“啧”了一声,摇头道,“你们怎的总爱把下辈子甚至下下辈子一块儿捆在一个人身上,我碰见过不止一回了,上一回同我说这话的也是个混行伍的兵,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念了一晚上,问我有没有此类神药。但凡涉及生生死死的,多是邪物,代价可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哪有那么多便宜好事让人占了去。”谁知那伤兵一本正经地道:“也不定的,我少年时候听村里瞿叔说过,他老家那带有种神药,若是在身上种下,可把下辈子也一并许上,并且能把对方的灾祸也一并担了……”他见薛闲一脸不在意的模样,又连声补充道:“瞿叔老家是朗州的,那边总产些稀奇物什,说不准真——”“别琢磨了,你用不上的。”薛闲惯来不懂委婉,说得颇为直接。那伤兵一下子就泄了劲,垂头好半晌道,“我明白,我就是……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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