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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哆哆嗦嗦一声叹,还能听出这些?”薛闲不大相信地看着他。江世宁摆了摆手:“家父家母若是尚在,能听得更明白些。”薛闲“唔”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脑中却在思索。老太太?累得打喘?还带病?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薛闲脑中兀地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他那纸皮爪子对着玄悯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拍打,还怕自己力道不够重,边拍打还边出声喊道:“秃驴,看我!”玄悯闻言低头。薛闲仰着脸:“……”片刻之后,薛闲憋了又憋,终是摆了摆手驱赶道:“罢了,你还是别看了,把眼珠子收回去吧。”玄悯:“……”他倒是头一回听说眼珠子还能收,这孽障着实有些蛮不讲理。其实他有所不知,薛闲前半生嚣张惯了,想上天便能上得了天,多的是他俯瞰众人,还不曾被旁人如此俯视过。先前玄悯偶或瞥他一眼,倒也罢了,如此正正经经地俯视下来,他着实有些吃不消。龙,都是要脸的。薛闲旁的不说,这种时候格外要脸。然而玄悯却并未如他的愿,把目光收回去,却好似同他作对般,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真不是个东西……薛闲愤愤地想。他用那张有些伤眼的“死不瞑目”脸冲玄悯皮笑肉不笑地飞了个白眼,而后径自转了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道:“我要说的是那刘老太太……你可曾听说过一种格外牲口的镇宅方法?是我先前在市井坊间听来的,说是家里如若有老人去世,将其镇在房宅之下,可佑子孙福泽绵延。”这得是什么样的孙子才能想出这种损招啊?“……”江世宁这书生只觉得自己学了十多年的礼义廉耻都被震碎了。“有。”玄悯沉声应道,“此法名曰筑阴基,镇在房宅下的生魂进而成为护宅阴神。若是配合风水局,成效显著。”说话间,又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响了起来。若是说先前那两声听着还有些虚渺,这一声便愈发清楚了,清楚得可辩其方位。玄悯目光扫过右手边一处墙角,抬脚便走了过去。地上散落的纸元宝太多太乱,遮住了大半地面,以至于他们先前都不曾注意到纸元宝下的地面可有玄机。玄悯在墙角处蹲下了身,从这处,刚好可以望见里间那个五斗木柜,同那三枚铜钉及黄符刚巧相对。玄悯抬手扫元宝,曲起食指,以指节叩击了地面两下。笃笃——声音空洞得异常,一听便知是一块悬石。“空的!”薛闲和江世宁近乎同时开口。玄悯四周扫了一眼,沿着墙边看到了一处缝隙。他又顺着那道缝隙挪动视线,最终摸到了横纵四道窄缝,刚巧是一块约莫四掌见方的石板。“这缝……”江世宁伸手试了试,“反正指头是必定伸不进的。”四边的缝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色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缝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我屈尊……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荡地往那石缝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露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插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根,短者则只有两根指节那么长。每根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根略微粗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浪到石缝边,准备顺着石缝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闲放回暗袋,将手里那根银针插进了石缝,而后摁住另一头猛地一撬。就听一声空洞的石板刮擦音缓缓响起,那看似不经折的银针,居然真就将那块石板生生翘起了一道边。玄悯手指顺势握住抬起的边沿,将石板整个儿掀开了。那一瞬间,无数或幽怨或凄厉的尖叫号哭,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扑涌过来。薛闲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当胸撞了一记,撞得他浑然不知东西南北。好在他只是一片纸皮,否则心肝脾肺肾都得被撞得吐出来。江世宁毫无形象的惊叫和玄悯的闷哼声同时灌进了他的耳朵。待他再回过神来,江世宁已经被撞得滚到了墙边,“噗”地一声,现了原形,轻轻薄薄一片,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而玄悯也抬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咳嗽了好几声,才逐渐恢复。“这是个什么东西?”薛闲彻底没了劲,只得把自己半垂着挂在暗袋口。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脑袋,看向那块方形的地洞。只见被撬开的地洞埋了半截黄土,隐约可以看到一根铁锁链从黄土中裸露出来,铁锁链上裹着一张黄符,奇的是,这铁锁链正兀自绕着圈移动。玄悯皱着眉扫了眼那微微潮湿的黄土,而后抬头在屋中寻找了一番。薛闲不解地看着他站起身,走到案台边,翻找到一支半秃了毛的笔,这才又回到地洞旁,捏着笔将那些黄土一一扫了开来。“……”薛闲服了这秃驴了,暗自嗤道:“穷讲究,摸到土手指头会烂么?!”覆在上面的黄土很快被玄悯扫开,露出了下头藏着的东西。“这是……磨盘?”薛闲迟疑道。照模样来看,这圆形的石墩子中间有孔,下头有台,侧边还支出一根横杆,显然就是个磨盘。只是这磨盘格外小,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磨盘面上也不普通,而是刻着两段繁杂的符文。那根铁链子的一端,就系在这磨盘下的石台上,而另一端则扣在横杆上。没了黄土的缓冲,铁链子直接落在石磨盘上,缓缓移动时,会发出“哗——哗——”的碎响。它每动一寸,那横杆便转上一分,仿佛这空空的磨盘边锁了个看不见的人,正日夜不断地推着磨。“刘老太太?”薛闲下意识叫了一声。“哎……”那累极的叹息再度响了起来……空磨盘(五)薛闲生生被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当然,纸皮是不可能起鸡皮疙瘩的,他也不是被吓的。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能将自己的亲娘镇在屋子地下,只为了自己前途亨达,便觉得有些人真是恶心得别出心裁。这儿子养的,还不如养个磨盘!玄悯抬手将那仅比巴掌大一圈的石磨盘从地洞里拿了出来,搁在了地上,剥掉了裹在铁链上的黄符,同样点了一豆火,烧了个干净。烧那黄符时,挂在他腰间的薛闲隐约能感到“嗡嗡”的震颤,好似有人拎着个小铁锤,在骨骼上不轻不重地敲击。总之,不那么舒坦。这磨盘镇在地下起码也有个三年了,期间吸附了诸多南来北往的阴怨气。这会儿黄符被烧,缠缚其上的阴怨气也随之被一一抽离,有点儿不适的反应实属正常。只是他一个半死不活挂在暗袋口的纸皮,都觉得不那么舒坦了,直接烧着黄符的秃驴定然更不舒坦。薛闲扭脸看了玄悯一眼,却见他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神色冷淡得好似在做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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