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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能在朝廷里做官的，就没有几个是傻子。近来于党也正在多事之秋，虽说赵党并未占了上风，但皇帝的态度却是大家都看到了的，明显是对于党不如从前那般信任倚重了。偏偏这个时候突然有于家子弟为国捐躯，这事儿若说是巧合，那也实在太难以让人相信了。可是于锐的牺牲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所以说起来，皇帝还非得给嘉奖不可这简直是在给皇帝出难题呢。若是不嘉奖于锐，那其余战死的将士又当如何？毕竟于锐前次在山东之事也只是有些嫌疑，并未定罪。可若是嘉奖了‐‐谁不知道皇帝现在正不怎么待见于党呢。且若是这边嘉奖了，那边又查出于锐些什么，到时候如何是好？让皇帝自己再把嘉奖收回去？金口玉言可不是这样用的。如此一来，满朝的人都在看着皇帝呢。便是后宫里，也都被这件事牵动了。&ldo;把郡王妃上次给的那个清心祛火的药膳方子拿出来，若是皇上要来，就先叫小厨房炖上。&rdo;陆盈一边守着晖哥儿，一边吩咐樱桃。樱桃答应着去翻妆匣找药膳方子，一边有些犹豫道：&ldo;这天已经凉了，清火的方子是不是……&rdo;不大适用了？陆盈拿起一件小袄在晖哥儿身上比了比，叹道：&ldo;天是凉了，可这些日子皇上嘴角都起了泡，可见是火气大。桃姐儿说了，这药膳方子是温性的，并不过分寒凉，天气凉些也能用的。&rdo;樱桃翻着方子道：&ldo;听说是福州打倭寇死了人？皇上是烦心这事？&rdo;后宫不许干政，皇后和太后还有资格略问一句，下头的嫔妃们是根本不许提及政事的。若是赵充仪这种，自有家里人给她送些消息，陆盈这里却是只有宫人内侍们听几句闲话，根本得不到具体的消息。&ldo;恐怕不只是死人的事……&rdo;陆盈摇摇头，&ldo;这些事儿也不是咱们管得的，只是我瞧着皇上这样，心里难受。御膳房那边总是按季上菜，这时候又要开始上些羊肉鹿肉了，本来就有火气，再吃这些……&rdo;不更是虚火上升吗？羊肉鹿肉这些都是温补的。自来做皇帝的都是后宫三千，未免消耗得厉害些，因此宫里才多有这些个肉菜，就是为了补益。就是各宫的嫔妃，巴不得能承雨露，若是皇帝去她们宫里用饭，也喜欢备这些东西，却不知皇帝现下正烦躁着呢，再用这些温热的东西就不相宜了。晖哥儿规规矩矩地坐着，在玩一块砚台。这孩子性子安静，有时候手里拿一样东西反复地看，能坐半个时辰之久。这会儿听了陆盈在说皇帝，忽然仰起小脸来：&ldo;父皇来吗？&rdo;他马上就要满两周岁了，话说得不错，基本上意思都能表达，且吐字十分清晰。陆盈摸摸他的小脸：&ldo;父皇或许会来的。&rdo;晖哥儿脸上稍微露出点失望的神色。皇帝并不是每天都来看他，所以他对皇帝也不如对陆盈亲热。但身边的乳娘和丫鬟们时常会提起皇帝，他也就时常惦记着。陆盈看他这失望的表情，只觉得心都软得要化了，搂了他道：&ldo;父皇每日要处理许多大事，很忙的，若有空儿就会来看晖哥儿。&rdo;晖哥儿想了想，问道：&ldo;什么事？&rdo;这下可把陆盈问倒了，她倒不是完全不知道，但这些话哪能跟小孩子说呢？想了一会儿只能道：&ldo;母妃不知道……&rdo;&ldo;我问父皇。&rdo;晖哥儿清楚地道。&ldo;别‐‐&rdo;陆盈连忙摇头，&ldo;父皇在前朝处置大事已经很累了，晖哥儿再问，父皇不是又要再累一次吗？&rdo;晖哥儿皱起小脸，又想了一会儿才道：&ldo;我给父皇捶腿。&rdo;陆盈笑了起来，搂着儿子亲了一口：&ldo;晖哥儿真乖，现在就知道孝顺父皇了。&rdo;晖哥儿一脸严肃：&ldo;书上说的……&rdo;他现在还不识字，但陆盈会给他念书，他也喜欢听，而且居然还记住了。陆盈更高兴了，樱桃在一旁抿了嘴笑：&ldo;我们哥儿真是聪明。&rdo;晖哥儿仍旧板着一张小脸，又低头研究手里的砚台去了。陆盈怜爱地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ldo;瞧这脸板的，也不知像了谁。&rdo;樱桃笑道：&ldo;娘娘小时候是最爱笑的，哥儿这样，怕是像了皇上……&rdo;陆盈连忙嘘了她一声，指了指晖哥儿，小声道：&ldo;桃姐儿说，别看孩子小，记性可好着呢。这话可别传出去……&rdo;若是晖哥儿在人前说自己像皇帝，这可不是件小事，子肖父，这里头的说法可多着呢，被有心人听了，不知能做出多少文章来。樱桃连忙闭了嘴道：&ldo;奴婢糊涂。奴婢这会儿就去小厨房叫人准备药膳。&rdo;她拿了方子往外走，才出了内殿，一抬头便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就站在殿门处呢，吓得连忙就要跪下请安，却被皇帝摆手止住了：&ldo;禁声！&rdo;樱桃的汗都冒出来了，赶紧回想方才自己主子有没有说什么犯了忌讳的话，想了一会儿除了她自己说的晖哥儿像皇帝的话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了，心里略略松了一点儿，悄悄地抬头去窥探皇帝的脸色，却见皇帝眉目舒展，虽然脸上没有笑容，却也并没有恼怒之色，便又把心放下去了一些。她这里跪着，外殿只有几个宫人远远站在门口，大约是被皇帝警告过，也是半点声音都没有，因此内殿陆盈的声音就听得格外清楚，乃是给晖哥儿唱起了一首江南的采莲歌。吴侬软语，咬字略微有一点儿含糊，便显得更加绵软悠长。皇帝听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向樱桃道：&ldo;药膳炖好了，着人送到明光殿来。&rdo;说罢，转身走了。杜内监自然是紧跟着皇帝的，等出了秋凉殿才道：&ldo;皇上不进去瞧瞧小皇子？&rdo;明明里头陆修仪和小皇子说的话都没错，怎么皇帝到了门口又不进去了呢？皇帝抬手摸了摸嘴角，那里的确起了一小片水泡，颜色微有点发红，不很显眼，反正他去皇后的凤仪宫里，皇后是根本没注意的。&ldo;等办完了于家的事再说吧。&rdo;若不然陆盈总是想问又不敢问，便是告诉了她，也无非是让她担忧，那又何必呢。杜内监极有眼色地转开了话题：&ldo;那皇上是打算……&rdo;&ldo;就照着当初崔家的例来吧。&rdo;皇帝整了整袖子，&ldo;不就是要朕一幅字儿么。安郡王妃说得好，一幅字值什么呢，单看朕如何取舍了。&rdo;小不忍则乱大谋，于家想拖延时间，就让他们来吧。至于说写这幅嘉奖的字‐‐不过是忍一口气罢了，不值什么。&ldo;郡王妃真是……&rdo;杜内监说了半句，又把后半句咽回去了。皇上总提郡王妃，这也不是个事啊，也难怪外头有传言呢。皇帝微微一笑：&ldo;到底她说话与别的女子不同。&rdo;说着，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秋凉殿的方向，&ldo;陆氏……&rdo;陆氏是极好的，虽在宫内也是难得的善良如一，只是，若再有蒋氏三分能干就好了。杜内监陪着笑脸道：&ldo;修仪与郡王妃是闺中密友。奴婢听说物以类聚，想来总有相似之处的。&rdo;皇帝倒被他逗笑了：&ldo;你这东西，倒也咬文嚼字起来。罢了，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们都误解了朕的意思……&rdo;他说着便冷笑了一声，&ldo;于锐此次也成了于家的弃卒‐‐罢了，就为这个，朕赏他一幅字在地下看看也就是了，只不知他若真是尚有魂魄在，看了朕的嘉奖，愧也不愧！&rdo;☆、暂停地下的于锐愧不愧疚别人不知道，反正于阁老显然是毫不愧疚的。皇帝手书的条幅送到于家，他还带领于氏族人一起出来迎接，并且将这条幅先做成匾额悬在于锐所在一房的宅门之上，又将条幅装裱之后供于族内祠堂之中，最后还请巧手绣娘仿着绣了一幅单子，放进了于锐的棺木之中。当然，因为于锐的尸身沉于大海，根本无从打捞，所以这棺木之中放的只是一套衣冠。然而就为了这么一套衣冠，于阁老把给自己准备的寿材都用上了，声称于锐得皇帝手书嘉奖，理当用这口棺木，其为国捐躯，价值远胜自己这碌碌无为之人云云。总之于家这场丧事表面上看起来并不铺张，因为于家既没有大开灵堂也没有大办出丧，甚至在死讯送达之后只停灵三日就下葬了。可是于锐那副棺木用的是一品官员才能用的六寸棺，棺内衣冠上还覆了仿绣的皇帝手书，一抬出来人人瞩目，于党更有许多官员设了路祭，搞得整个京城都轰动了。这场丧事直到于锐七七之后，仍旧在街头巷尾被闲人们时常提起，津津乐道之中，又不免要讨论于锐之死究竟是为何。相比之下，那些同样葬身海中的将士兵丁们，反倒无人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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