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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歌选择了我。那是三年前的平安夜,寂寞在风中静静地燃烧,开出一串串诡异花朵。我很少想家,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我想的时候通常是满头满脸的雪花,一片片安静地落下,开出温暖而简约的美丽。这种美丽能让我想起父亲。一个温文尔雅而又穷困潦倒的男子。父亲曾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那时他事业成功,妻子美丽大方。幼小的我是他们幸福的支票,可以无限提取,而且绝不透支。后来的父亲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他美丽的妻子离开他,转而远嫁给一个让他感到十分陌生的男子。这件事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就像平静的海面,尽管下面暗流汹涌,上面却波澜不惊。这的确让父亲感到措手不及。但他还是礼貌地送走了母亲。那天我惊奇地发现寂寞开始在他身上迅速蔓延。从那时起我的童年开始充满了屈辱、痛苦、惊悸和不知所措。这里面包含着眼泪、忧伤,以及漫天的寂寞。像雪花一样的寂寞。我成了他向母亲索要感情的提款机。父亲开始不修边幅,酗酒、闹事、夜不归宿。我是个胆大而细心的孩子。在年少时便学会忐忑不安地在无边的黑暗中等候那个因醉酒而露宿街头的男子。他不断的打我、骂我。叫嚣着混合着忧伤和酒精的喉咙。但,我知道他是寂寞的。像寒冷的冬天一样的寂寞。我时常在黑暗中散步。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边走边思考许多令人发笑的不着边际的问题。这些问题也如同黑暗一般地恐惧白天。它们错落无序却又相互牵扯,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黑暗恰好给我提供了这种机会:从一个问题跳跃着思考另一个问题,然后再跳一个。因为这样我的世界中充满了未知和迷茫。我所有的思考几乎都是一知半解。这种脾性一直存在我的身体里。随着血液透析着本质。快速而不得要领,缓慢却功败垂成。我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句话已出自两个非常了解我的人之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如歌。如歌生在一个江南水乡的小镇。继承着三千年吴越的温润与婉约。我说,如歌,我想去南边看看。如歌笑着,笑脸如花,白衣胜雪。火车开动时,她站在站台上努力地挥手,窗外是蒙蒙的细雨,随着距离的远离她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地变小、模糊,最后消失不见。我喜欢这种带有伤感的离愁。火车咣当咣当地有节奏地响着,像许多人整齐划一地喊着号子。一条条迅速离开的铁轨带着你从远方驶向另一个远方。你可以自由地观看两边呼啸而过的风景。绿油油的山,浅而明净的水,以及悠闲的农夫在哗哗流水的稻田里插秧。这些画面像一部快速放映的电影,如果你不仔细而快速地欣赏,它们就会划开明丽的风和阳光一闪而过。当然也有黑暗,一条条甬长的隧道张开大口,令你眼前的风景忽的一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双双黑色的大手让一车的陌生人都摒住了呼吸。仿佛在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过了几个世纪,突然,眼前一亮,阳光变得由些刺眼,葱绿依旧。我给如歌发短信:寂寞像两条无限延伸的铁轨,我们是奔驰在上面的火车。如歌打来电话,寂寞是一场虚无的梦境,爱情是一场幻觉。许多人都相信梦境是虚无的,但相信幻觉是真实的。我去了那个小巧精致的城市,厦门。那里有温润而暧昧的空气,碧绿而清澈透底的海洋。曲折幽静的鼓浪屿。以及人潮如织的嘉禾路。听说,这儿的冬天不下雪。这里的热带植物发出油绿的清香,它们呼吸着干净的空气茁壮成长。高大粗壮的榕树吐着长长的根须遮蔽着大片大片的阴凉。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卓。她是那种明丽而热烈的女子。干净,漂亮得一塌糊涂。她说,我觉的你有一种特别得忧郁。我笑了笑,明亮而寂寞。我们一起游览了鼓浪屿。从海边的轮渡到柔软而细小的沙滩;从郑成功出海处一直到琴房到日光岩到一些不知名的西欧建筑。她一路地说说笑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们走过一排排的葱绿植物,踏着令人脚麻的碎石路,环绕着这个两平方公里的小岛。海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白云把天空压得很低,你甚至都可以听到它们碰撞的声音。在三一教堂前,卓说,我喜欢跟你一样的寂寞。我说,看,这是一片热闹的海。那天玩得很尽兴。我送给卓一只贝壳编成的手链,在岛上俯拾皆是的那种。她向我要了联系地址和手机号码,飘然而去。我什么也没记,有那个必要吗,我一直问自己。如歌笑脸如花地等待我的归来。我送给她一个在岛上买的精致的手镯。它几乎花了我一半的旅费。令我痛心的是刚买的手机丢了。回来后,我跟如歌还是这样平静地过着。日子短暂而漫长。直到济南的秋天落下最后一片黄叶。冬天到了。这儿的冬天不太冷,没有呵气成冰的空气,也没有哧哧地跳动着燃烧的火苗,迷离而硕大,像朵盛开的野菊花。这里只有雾蒙蒙的天气,冷而干燥。到处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尖叫和粉尘。可它也下雪。只是很小,像一层薄薄的白纱铺在地上,第二天便消失得如斑马的肚皮。这让我很容易想起父亲,想起那个贫困潦倒的男人。他曾经是那样地温文尔雅,像一个不折不扣的英国绅士。可是后来不行。从他不修边幅和酗酒开始。他变成了一个贫困潦倒的人,没有妻子,没有朋友,只剩下钱和酒精。他用金钱换来酒精,再用酒精麻醉自己。他经常露宿街头,在酒醉后的寒冷冬天。他也渐渐地开始神情恍惚,目光呆滞,说话时语无伦次。他的手渐渐地失去力气。我已经十四岁了。他开始苍老,苍老得都打不动我了。你完全可以从他愤怒而浑浊的目光中读出他的落寞和无助,还有绝望!他还在喝酒,不停地喝,直到有天拿不动酒瓶为止。酒精能让他麻醉,麻醉能让他苍老,苍老可以忘记。忘记是他和酒精共同的目的。我时常见他酒后又哭又闹,痛哭流涕的样子,它让你很自然地联想到绝望。我想,我应该快速地成长,然后逃离这个充满雪花和寂寞的城市。绝望是因为寂寞而产生的,如果寂寞是漫天飘逸的雪花,那么,绝望是雪化的声音。父亲没等到我大得可以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他用酒精点燃了房子。那年以后,花着父亲的保险费,我一个人生活在北方。租了一间狭小的屋子,里面温暖,湿润,它让我像一条游来游去的鱼。十八岁那年,我考上大学,来到济南。每个冬天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不小的灾难。这个济南的冬天几乎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开始喜欢猫在屋里,看看杂志,听听音乐,然后睡个懒觉。像冬眠的熊那样无聊地打发着时光。有时候,我甚至会百无聊赖地数数时钟分针时针相遇的次数。我开始期盼着春天的到来。可是冬天还在继续,这一年的冬天似乎变得特别长。我在床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我时常梦见了一个满头长发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她在风中对我穷追不舍。一天,我收到一封好像辗转了多次而破旧的信。通体蓝色,海水一样,从很远的地方寄来。信中是一颗隐藏了很多年的愧疚的心。她说,我想我无法弥补对你的过错。因为我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她说,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她还说,我一直爱着你,深深地爱着!十几年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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