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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姨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航,你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年纪不小,按理说是到了拥有主见、树立魄力、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姨妈不应该多干预你。但你父母遗言在先,你也答应按父母的遗言做,我才这样监督你。你不会烦姨妈吧?”
&esp;&esp;“不会的。”分明又是谎言,他感到自己声音有些异样。
&esp;&esp;“这几天,我眼皮总是乱跳,还梦见你妈妈。她责怪我关心你不够,怪我舍不得在你身上花时间,怪我……”
&esp;&esp;“姨妈,你多虑了。”
&esp;&esp;“你到家了吗,关好门窗吗?”姚琴在电话里听到郑航关门的声音,又关切地问。
&esp;&esp;“关好了。”
&esp;&esp;“小航,你要答应姨妈,别掺和危险的事情,当个普普通通的警察,当幕后警察是一样的。答应我,好不好?”
&esp;&esp;“好。”
&esp;&esp;“你真能做到?”
&esp;&esp;“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esp;&esp;放下电话,郑航坐在椅子上出神。他难过、自责、感叹,曾以为会被这个世界抛弃,曾以为自己的人生会遭受难以预料的生存困难,但这一切都没有,世界的残忍和人性的黑暗都没有影响到他,只在自我的哀伤里稍稍抗争了一下,便跨过了高山、大河,走上了正常的生活道路。这都得益于姨妈,得益于公安局领导的关心、关怀和爱护。只是目前这份关心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esp;&esp;有时,过分的呵护和溺爱就像温和却具有侵蚀性的流水,慢慢磨蚀着坚定的意志和信念,让人慢慢泄气,慢慢萎靡,让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
&esp;&esp;郑航起身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漱休息。
&esp;&esp;梳妆镜里映出一个年轻人强壮的身躯。上身赤裸,手臂、肩胛、胸部肌肉突起,但青一块,紫一块,好几处粘着创可贴。郑航凑近去打量镜中的自己:硬硬的短发,高高的额头,黝黑的脸颊,眼睛里布着红红的血丝,下巴胡子拉碴,憔悴的模样不像刚从监狱里出来的犯人,也像个建筑工地的青年小工。
&esp;&esp;在享乐主义盛行的今天,有必要这样子吗?
&esp;&esp;宝叔有很多的时间去思考。他想得越多,就越是坚信自己落入了陷阱。要么那片橘树林本来是他李后宝的葬身之地;要么杀人者想将志佬的死亡嫁祸于他,让他当替死鬼。联系到刘居南的事情,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esp;&esp;吸毒圈子的人大都互相认识,但因为毒瘾发作时,谁都无情无义,所以彼此之间几乎没法建立深厚的情谊。宝叔跟刘居南算是个例外。他们从小就在这一片街头混,十几年前就在同一个包厢溜麻打k,但真正弄得互掏心窝子,还是在同一间监舍里。
&esp;&esp;二〇一〇年六月,宝叔当保安的夜总会里两伙人争风吃醋引发斗殴,造成一死一伤。杀人者逃得很快。警察赶到并展开搜查时,只在宝叔的值班床下发现一把血淋淋的刀。
&esp;&esp;监控视频显示,宝叔跟杀人方打过招呼,凶案发生前宝叔进入了现场。斗殴现场却没有监控,没有人能为宝叔提供不在场证明。宝叔无法推卸,只得跟着警察走了。
&esp;&esp;这一走,就在看守所待了两年多,直到杀人者落网。
&esp;&esp;这两年多,有一年多时间跟刘居南住在同一个监舍里。相同的经历,一样的人生,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毒品毁掉的前半生在他们内心里引起了巨大的共鸣。
&esp;&esp;刘居南出所后,戒了毒,收了心,再也不在社会上混,靠着亲戚东拼西凑开的一家银健农产品专卖店,过上了平静安宁的日子。
&esp;&esp;但天有不测风云。去年七月,曾经一起在戒毒所待过的毒友王齐平被杀了。那天下午,刘居南胆战心惊地打电话给宝叔,一是告诉宝叔王齐平被杀的消息,二是告诉宝叔他碰上的怪事,害怕王齐平的被杀嫌疑落到自己头上。
&esp;&esp;当时看来,宝叔觉得刘居南说的怪事并不奇怪。
&esp;&esp;刘居南过上安稳生活后,以前的毒友不时地上门讨钱。王齐平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来得频繁些。被杀的那天晚上,在百步蹬遇上刘居南,又要刘居南施舍些,两人因此发生了肢体冲突。闹了不愉快,刘居南心情不好,便步行到辰河南路。没想到,僻静处突然蹿出一个蒙面青年,一把将他按倒在地,然后在他的手臂等处抓挠一番,迅速离去。
&esp;&esp;宝叔认为毒友要钱已是常态,重要的是做好自身保护。至于僻静处的青年,可能是认错了人,那番抓挠只是辨认,发现错了,当然离开。
&esp;&esp;听了宝叔的话,刘居南仍很苦恼,担心发生意外。晚上的时候,警察冲进他的住处,从床上将他抓进了看守所。
&esp;&esp;宝叔意识到,一年前刘居南碰到的怪事正在他身上发生:与死者前一晚的冲突,之后莫名其妙地被人打倒、抓伤。太相似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
&esp;&esp;之后呢?也像刘居南一样被抓进看守所吗?虽然他不能肯定刘居南是被冤枉的,但如此类似的经历,又做何解释呢?他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他被抓进看守所,那肯定是冤枉的。他可不想再去吃那碗冤枉饭,虽然曾经的两年半让他戒绝了毒品,但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去,那是人间地狱。
&esp;&esp;毫无疑问,得迅速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
&esp;&esp;宝叔越想越胆战心惊,没有亲戚,没有可信赖的朋友,唯一的儿子早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二〇一二年冬天,他从看守所出来,家徒四壁,也买不起御寒之物,想联系儿子;儿子不仅不帮他,还托人带了一句话:“我没有父亲!”
&esp;&esp;他走出家门,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手无寸铁出去晃荡真是一个傻瓜。他该做更加充分的准备,更加警惕,直到此事完结为止。卧室衣柜里有一个暗盒,那是妻子在世时都没发现的地方。里面有一把年轻时使用过的匕首和一些现金。现在,正是用到它们的时候。
&esp;&esp;窗外,一个孤独的身影——穿着长袖衬衣的高个子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小巷子里走着。走到宝叔的窗下,他停下脚步,接着——要么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要么是感到郁闷——大摇大摆地走了。宝叔的心脏狂跳起来,直到看着那个人走出巷口,从巷口融入大街,然后消失不见,他的心跳才渐渐恢复了正常节奏。
&esp;&esp;窗外,小巷子又恢复到寂静无人的空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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