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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樊池愣了一阵,叫住了朱蛾:“等一下!没有别的事了吗?”
&esp;&esp;“没有了。樊公子请安心歇息。”留下妩媚的一瞥,关门离去。
&esp;&esp;他站在桌前掂起一块微凉的桂花膏,突然明白过来,心沉入谷底。是他弄错了。潜意识中认为他强她弱,误以为皇帝是扣她做人质,强迫他为皇帝效力。而实际上,皇帝看中的是能剿杀鲛军的魂军。
&esp;&esp;大战青蚨时,那一声“魂军出战”是九蘅喊出来的,所以奕远那时就知道了能号令魂军的是九蘅,而不是他。
&esp;&esp;九蘅才是奕远看中的人。
&esp;&esp;他才是人质。
&esp;&esp;梅园暖阁。九蘅专注地啃掉了一整个水晶肘子。很久很久没吃这么好了。奕远没有动任何饭菜,只端起朱蛾给他斟的一杯颜色深红的酒徐徐饮着。
&esp;&esp;九蘅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时,注意到杯沿沾染的酒色有些特异,微微一怔。奕远嘴角弯起一丝笑,道:“温暖醇香,丝滑润喉。姑娘要来一点吗?”
&esp;&esp;她抬眼看着他:“谢皇上,不必了。”
&esp;&esp;她不知道自己眼底的厌恶有没有压住。他的杯中并不是红色的酒,而是血。新鲜的血。也不必指望是什么兽血,必是人血无疑。之前樊池说这个皇帝身有邪气,现在看来邪得不轻。
&esp;&esp;她也没有任何胃口了。
&esp;&esp;奕远拿一根银针挑了一下手边小灯笼中的灯芯,略有些微弱的白色焰苗变亮了一些,如闲聊一边问道:“方姑娘是哪里人氏?”
&esp;&esp;“我的家乡是瑜州。”她与皇帝说话的态度仍是的尽量维持礼节,但内心已知此人非我族类,内心尊重全无,疏冷的神态无意间流露出来。
&esp;&esp;奕远却不以为意。“瑜州方家……”他蹙眉思索,似乎觉得耳熟。
&esp;&esp;九蘅提醒他:“是兵部殷录的亲家。”
&esp;&esp;奕远恍然记起:“哦,对了,给军队供应丝棉衣物的方家与殷录是亲家。你是方家的女儿,这么说殷录是你的外公了?昨天晚上殷录也在啊,你不认得他吗?”
&esp;&esp;九蘅明白了——昨天晚上,默默跟于奕远身后的那十几名大臣中就有殷录。她漠然道:“他不是我外公,殷录的女儿不是我生母。”她记得殷录虽在京做官,以前却并不是能在皇帝身边走动的大臣。想必是妖祸之后,借着匍匐在妖物脚下苟且偷生,升了官,得了重用。不由心生鄙视。果然与他的女儿殷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esp;&esp;奕远点点头,对这些家族的纠结关系没有兴趣追究。只问:“瑜州现在是什么状况?”
&esp;&esp;她望向皇帝的眼睛,语气低冷:“鱼妇之灾起于瑜州附近的雪峰,是遭灾最早、最重的地区。瑜州城几乎全部沦陷,半数以上居民遇害。我的家人也全都死于鱼妇之手。”
&esp;&esp;皇帝静静听着,右手边灯笼的光照着他的脸,一半笼罩在苍白灯光中,一半陷在暗色的阴影里,瞳孔古井无波。
&esp;&esp;那盏白灯的光映在对面九蘅的眼里,却跳跃出簇燃的光芒。她说:“可是后来,幸存的城民联手击败了鲛尸的最后进攻,鱼祖也负重伤逃走。现在他们已经抢回了家园,并且充满勇气地生活下去。”
&esp;&esp;奕远看了她一阵,嘴角浮起凉笑:“你是在指责朕吗?”
&esp;&esp;“您明白就好。”一直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九蘅突然压不住愤怒,语调有些激动,“皇上,我们几个人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妖魔,与鱼祖数度交手,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凡人的身躯虽然脆弱,但只要凝聚起来,勇力和智慧不可小觑;妖魔再强悍,也未必是人的对手。所以,对抗鱼妇之灾又何必借助恶妖的力量?您的凡人子民本就是最强大的力量啊。”
&esp;&esp;奕远抚了抚掌:“方姑娘这一番说教说的很好,说的没错。”语气中满是嘲讽。忽然微微前倾了身子,眼底阴沉骤现:“我如何不知道人的力量是最强的?可是你知道吗?人,所有人,从来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esp;&esp;九蘅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国之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没有“人”站在他那边,是谁将他送上雷夏国君的位子?他又是谁的国君?
&esp;&esp;奕远重新坐直了身子,脸上阴霾已然隐去,恢复了清冷之态。整个人却始终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微叹一声:“是啊,我身边从来没有人。那些跟随的臣子虽因畏惧而驯服,却没有一个能坦诚说说话。偶然有坦诚如方姑娘的,我也没容他说完。”
&esp;&esp;这话听得九蘅背上一寒。他言中之意清楚的很,那些坦诚说了不中听话的人,就被他杀了呗。
&esp;&esp;奕远嘴角勾起欣慰的笑:“说起来,方姑娘是这些年皇帝的母妃阿琅
&esp;&esp;九蘅默默嗑了一颗瓜子。记起她家方府里的残酷往事,不由苦笑了一下。即使是民间,也是不胡闹扯皮那么简单的。但奕远说的没错,这些事到了宫廷里无疑会放大许多倍,事关着江山归属,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可不就是腥风血雨?
&esp;&esp;“奕展大我四岁。”他把手合在小灯笼的一侧,手掌的手指的长度恰恰拢住一半,仿佛是想用手心感受火苗的温度,“小的时候我不懂事,很依赖他。跟屁虫一样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母妃却很不高兴我跟皇兄在一起,背地里警告我不能对皇兄交心,要抱有防范。我还不服气,总是瞒着她去找皇兄。那时我想,皇兄那么优秀,对我又那么好,我为什么要有防范之心呢?你说,是不是呢?”
&esp;&esp;九蘅顺口应道:“是啊。”如给一个讲故事的人捧场一般。可是答完了却感觉这句话不像在问她,更像是在问那盏被他捧在手心的灯笼。
&esp;&esp;他入神一般对着灯笼道:“你还记得吗?那一年你九岁,我五岁,我们甩掉各自的奴婢,在这御花园碰了头,在荷池里钓父皇心爱的锦鲤。”
&esp;&esp;九蘅心想呵呵!原来皇子也是熊孩子啊!可是……他为什么忽然变了称谓,由“他”变“你”,仿佛奕展在这里听他说话一般。
&esp;&esp;“那条大红锦鲤刚上钩,就听到假山另一侧传来父皇的声音,我顿时吓慌了手脚,还是你冷静,机智地拉着我藏到水里去,父皇走到过时,你还把我的头按到水里去……”他边说边笑了起来。
&esp;&esp;九蘅自见到这个皇帝以来,倒也看过他的笑容,无不是阴恻恻的,若威胁或嘲讽,毫无欢喜之意。这一次却不同,他仿佛陷入了回忆里,来自旧时光里儿时的欢乐露在他的脸上,灯笼的光跳进他一直死寂的瞳中,映出难得的生机。
&esp;&esp;九岁的奕展抱着五岁的弟弟藏在荷池里,等父皇一行人走过去了,赶忙把弟弟托出水面:“好了好了,父皇已经走了,我们上岸……奕远?奕远?!”奕远呛水晕过去了……
&esp;&esp;奕展拍了弟弟几下也不见他醒来,吓得大哭起来。没有走远的老皇帝一行人听到哭声赶回来,将两个皇子拖上来,把奕远脸朝下搁在膝盖上猛拍几下,口鼻的水控出,奕展哇哇哭出声来。
&esp;&esp;奕展惊魂未定,哭着上来抱弟弟,却被闻讯赶来的琅贵妃一把推倒在地上。琅贵妃抱着儿子跪在老皇帝面前,声嘶力竭哭骂:“皇上!臣妾早就知道远儿遭此毒手是迟早的事,您要给远儿做主啊!”
&esp;&esp;伏在母妃肩上尚未完全清醒的奕远糊里糊涂朝跪在后面的奕展伸出了手:“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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